盛夏晚晴天莱雪结局「盛夏晚晴天爱奇艺」
苏晓芳
自网络文学问世以来,言情小说一直占据着极大的份额。随着网络文学的产业化转型,言情小说不仅作品数量多,读者关注度高,还逐渐形成了若干不同类型,如都市言情、校园言情、古代言情、玄幻言情等,且都形成了自己的叙事成规。其中,都市言情以现代都市生活为背景,在众多以虚构、想象为主要特征的网络小说中,以其更具现实指涉性的人物形象、故事情节、生活细节设定而凸显独特的价值。本文遴选了20部影响力较大的网络都市言情小说作为考察样本,研究这类作品的叙事模式。这20部作品均作为大IP,被改编成电视剧得到广泛传播,跨媒体传播的成功让它们获得了更大的知名度。因此,这些作品值得关注且具有一定的研究代表性。
这些小说均以现代都市生活为背景,讲述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从题材上看,都属于女性向的现实题材小说,虽不同于玄幻言情作品中叙事背景完全来自天马行空的架空想象,但这类作品中描绘的现实具有很多虚构的成分。因此,它们仍旧属于“爽文”,即“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来满足读者在现实中被压抑的欲望”的作品,也就是制造白日梦,让读者在阅读时如同进入梦境一样,将自己代入某个角色,在美梦中得到心理满足。作为女性向的现代都市言情“爽文”,要让读者感觉到“爽”,就需要一套制造“爽点”的成规,而这套成规就是这类小说独特的叙事模式,包括角色设定及其关系、情节结构、叙事视角等。作为以女性读者为主要目标受众的文本,我们还需揭示这类文本如何使读者建构性别意识与性别秩序。
一、以女主人公为中心的角色关系
自从网络文学进入产业化时代之后,作品就向超长篇发展,网络都市言情小说也不例外,动辄上百万字的篇幅必然需要以大量的人物形象和复杂的情节来支撑。就人物而言,由于网络都市言情小说主题比较单一,均以爱情为唯一主题,因此,尽管人物众多,类型却并不复杂,基本上可以归纳为6种类型:女主人公、男主人公、背叛女主人公的人、女主人公的情敌、女主人公的追求者、女主人公的朋友。由于这种类型小说多为女性向或女频文,小说的隐含读者是女性,因此6种人物类型之间的关系均围绕女主人公展开。
女主人公是作品视角展开的切入点,也是读者阅读的代入角色。在这类作品中,女主人公形象往往具有类型化的特点,她们一般身份平凡甚至卑微,大多为小职员或大学生,如《杉杉来吃》中的薛杉杉、《被时光掩埋的秘密》中的苏蔓都是小职员;《沥川往事》中的谢小秋、《千山暮雪》中的童雪、《谁都渴望遇见你》中的罗溪都是大学生;即便如《当总裁恋爱时》中的黎晏书是服装设计师、《何以笙箫默》中的赵默笙是女性杂志的摄影记者、《陆少的暖婚新妻》中的苏简安是法医,但都尚未抵达事业的成功阶段。同时,她们大多家世卑微,有的出身普通阶层甚至底层家庭,有的原本出身富贵,但因意外而家道中落,或阴差阳错而陷入贫寒之家。大多数作品并不刻意将她们塑造为拥有盛世美颜的女子,这类人物身上的魅力更多体现在性格上,她们善良、坚强、聪慧、执着、有原则,对爱情忠贞,对朋友有情有义。虽然这类作品不像职场小说一样,将女主人公塑造为职场精英,或者像一些女性向的穿越文、种田文一样将女主人公塑造为全能型的大女主,但也会书写她们靠自己的努力拥有事业上的一席之地。这样的人物设定更能与普通的、年轻的女性读者形成共鸣,从而让她们在阅读时能更快、更自然地形成一种身份认同,获得代入感。
作为言情小说,男女主人公从相识、相爱,到最后走向大团圆结局,一定要经过充满爱恨情仇的曲折历程,大团圆结局的到来会因为各种阻碍而不断延宕,而最大的阻碍就是女主人公情敌的出现。因为对男主人公的爱慕,这一类人物必然与女主人公形成爱情上的竞争关系。这一类人物在一部作品中可以是一个人物,也可能是多个,她们因对于男主人公的争夺而在男女主人公之间制造各种矛盾,让他们产生诸多误会。在作品中,这类人物一般会被设定为女主人公的假闺蜜、同父异母姐妹、表姐妹、堂姐妹或各种名义上的姐妹,以及男主人公的前女友、同学或其他女性。她们常常是看起来在身份、地位、容貌等外在条件上更优于女主人公,与男主人公更相匹配的明星、富家女或名门闺秀。在性格上,这类人物常被塑造为所谓“白莲花”或“绿茶婊”。“白莲花”这里侧重的是这类形象的虚伪和故作清高的一面;“绿茶婊”这个词最早在2010年由微博网友“邱大王”提出,在网络文化中指的是在他人特别是异性面前楚楚动人、温柔纯情,如绿茶一样文艺、清新、无害,但实际上却工于心计、玩弄感情,懂得利用性别优势获取利益的女性。这类人物的代表,在《温暖的弦》中是绝色影后薄一心,在《沥川往事》中是景观设计师珍妮特,而在《陆少的暖婚新妻》中则是影星韩若曦和男主人公的老同学夏米莉。
除了情敌,女主人公还有一种敌人,他们因背叛友情或爱情而伤害女主人公,这类角色一般有两种设定:一是背叛了女主人公的前男友,二是背叛了女主人公的闺蜜或姐妹。在不同的作品中情况又有所不同,有些作品两种人物同时出现,如《盛夏晚晴天》中女主角夏晚晴的好友莱雪和前夫莫凌天就是同时出现的例子。在性格方面,女性的“背叛者”与前面所说的情敌有一定程度上的相似性或重合度,大多也具有“白莲花”或“绿茶婊”的性格特质。这类女性形象的设定体现了女性审美观念的变迁。同样作为通俗文化的女性文本,琼瑶的言情小说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女性读者中广为流行,其中被视为正面形象的女主人公很多也都具有“白莲花”或“绿茶婊”特征,如《一帘幽梦》《梅花烙》等小说中那些柔情似水、楚楚可怜、动不动就眼泛泪光的女主人公。在当下的网络都市言情小说中,这类形象已经成为受到唾弃的最经典的反面形象。现在更受欢迎的女性形象显然不再一味以弱为美,反而是更多显现出乐观自信、坚韧不拔的性格魅力。美具有时代性特征,不同时代女性美的标准也不一样。在大众文化文本中,女性美的内涵出现坚韧置换柔弱的现象,体现出女性自强自立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
为了凸显女主人公的魅力,在很多网络都市言情小说中,她们都会有除了男主人公之外的一个或多个男性追求者,追求者与男主人公之间构成竞争关系。这类人物形象在不同作品中常会展现出不同的性格特征,最常见的是邻家哥哥式的暖男形象,如《沥川往事》中谢小秋的上司九通翻译社社长萧观,他对小秋的感情从欣赏、友爱逐渐走向爱慕,在被小秋拒绝后成为其最好的朋友;《温暖的弦》中深爱着温暖的朱临路,在温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带她到国外生活并陪伴她走出了人生的低谷。
通常女主人公周围还会有一群友善的朋友,其中比较重要的是女主人公的闺蜜,她们是在女主人公遇到困难时无条件伸出援手的人,在性格上大多都会与女主人公形成鲜明的反差,或单纯善良,或直率义气,或幽默搞笑。她们性格上的参差对照使小说的女性形象变得更为丰富多彩,有时这类闺蜜也成为情节推动的重要力量。从宽泛的意义上说,所有在女主人公坎坷的情路历程中给予帮助的都可以算作朋友,朋友的群像中也包含一些长辈,或是与女主人公相依为命的父母、外婆,或是男主人公家中的长辈等。如《陆少的暖婚新妻》中除了苏简安的闺蜜洛小夕之外,男主人公陆薄言的母亲唐玉兰也一直给了她温柔的呵护和有力的支持。当然,还有一些男主人公身边的朋友、兄弟,出于友谊,客观上也能对女主人公起到助攻的作用。
尽管女主人公的情敌、“背叛者”、追求者、朋友这4类人物在作品中人数众多,他们与男女主人公之间会发生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共同推进故事的发展,但在所有的人物关系中,最重要的关系终究还是男女主人公之间的关系。
二、理想化的男主人公形象
网络都市言情小说的男女主人公一般都设定为男强女弱的模式,因为作品是女性向,预设读者为心怀爱情白日梦的女性。因此,小说中处于相对被动、弱势的女性的生活状态与女性读者的现实生活比较接近。而男主人公则是完美的,处于理想状态,身上的所有特质体现着女性对于爱情、婚姻的美好想象。这类人物是带有虚拟性特征的想象性人物,具有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完美特征。
首先是外形英俊。几乎每一部作品中男主人公都有明星般耀眼的外形,无论是《千山暮雪》中的莫绍谦、《何以笙箫默》中的何以琛,还是《被时光掩埋的秘密》中的陆励成、《如果巴黎不快乐》中的佟卓尧,都有潇洒俊朗、风流倜傥的外貌。《陆少的暖婚新妻》中如此描绘男主人公陆薄言:
这个男人真是上帝的宠儿,一双眸狭长深邃,鼻梁挺直,薄唇如刀削般性感迷人……他的五官像是最好的艺术家耗尽了一生心血雕琢而成,完美得无可挑剔。
他的轮廓比一般的东方男人要深刻分明许多,透着一股刚硬的冷峻,交织着他生人勿近的气场和那一身华贵优雅的气息,让他看起来尊贵迷人又疏离冷漠。
还有些作品更是直言男主人公的外貌是上帝或造物主的杰作,在对他们外形的塑造中体现着审美取向上的精致化。
其次是家世显赫。这些人物中有一部分是出身草根的第一代创业者,如前面提到的《何以笙箫默》中的何以琛、《被时光掩埋的秘密》中的陆励成,而大部分则身世显赫、非富即贵,这让他们从小能受到非常好的教育,培养超出常人的高雅品位,使他们兴趣爱好、衣饰格调、举手投足之间都有所谓“贵族”式的气度。类似的描写中尽情释放着消费主义的物欲。
再次是外冷内热的性格。为了体现男主人公性格的张力,往往在外表上塑造得极其冷峻、冷漠甚至冷酷,特别是在与女主人公的情感发展初期,有时会有些不近人情。但他们的内心深处却非常温柔多情。随着情感线索的推进,人物内心的柔情逐渐被激发出来,最后演变成对其他女人冰冷如初,唯独对女主人公温暖如春的暖男。最极端的个案是《千山暮雪》中的莫绍谦,他腹黑而深情,面对仇人之女童雪,一方面冷酷粗暴地报复,设计使其成为自己的情妇;另一方面又将对童雪的深爱埋藏心底,暗地里给她以关爱。
最后是能力超群。他们个个都是青年才俊,或在自己的***领域出类拔萃,或驰骋商界,成就自己的商业帝国。在事业上,纵然遇到他人蓄意制造的诸多危机,他们都能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和杀伐决断摆脱困境,再造辉煌。但不管作家用多少夸张的词汇描述这类人物的神奇能力,对于人物事业线索的描述仍是这类作品的短板。尽管有不少作品在推广文案中强调有所谓“商战”的元素,但类似于“商战”等主人公事业发展情节的书写却显得特别贫弱、幼稚,乃至不可信。究其原因是作者大多缺乏相应的行业、职场经验,完全没有现实生活基础的想象难免空洞与贫乏。如《温暖的弦》中占南弦的浅宇公司与朱临路的代中公司之间的商战就写得极为勉强,商业的规则与逻辑完全被情感纠葛所压倒。这类作品男主人公身上“商业奇才”“职场精英”等设定更像是硬贴上去的标签。
通俗文学与严肃文学在人物塑造上有不同的诉求,如果说严肃文学在人物塑造上追求既具真实性又有个性色彩的人物,那么作为通俗文学的网络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则允许一定程度的模式化、夸张化甚至神化。因此,网络都市言情小说中人物形象的“神人合一”特性,凝聚着人们对于世俗欲望的超乎现实的追求,具有想象性、虚拟性的特征。
三、展现坎坷情路的惯用情节
网络都市言情小说往往情节复杂,但线索却相对简单,这是由网络文学阅读的特点决定的。网络小说阅读一般都是作品在网络发表之后,读者以“追更”的方式阅读不断更新的内容。也就是说,读者往往不是用一个相对较长的时间段集中精力阅读一部作品。“追更”式阅读具有碎片化的特点,过于芜杂纷乱的线索会给阅读带来记忆上的困扰,为迁就读者的这一阅读特点,网络小说不宜采用多线索结构。此外,网络小说阅读的目的多为消遣、娱乐,即便有读者不是 “追更”式阅读,而是花一段时间阅读一部已完结的网络小说,太过复杂的叙事线索也会因挑战读者的理解能力而破坏其阅读的兴致。因此,网络文学发展到产业化时代之后,早期网络文学曾出现过的超文本的非线性结构等实验性特征早已消失殆尽,至于现代小说的多线索叙事,甚至中国古典话本小说中常用的双线结构基本上都不被网络写手们所采纳。最常见的网络小说结构是以主人公的行踪为中心来展开叙述,这是网络写作对于读者阅读中思维惰性的妥协和迎合。
网络都市言情小说也是如此,小说线索往往围绕女主人公的命运展开,比较单一,但情节相对复杂,由这些复杂的情节来演绎主人公坎坷漫长的情路历程,其中充满各种起伏跌宕的恩怨情仇。基于对20部已改编成影视剧的网络都市言情小说的考察,我们发现很多小说中都会出现以下情节单元。
首先是英雄救美。许多小说都有所谓英雄救美的情节,为了增加作品对读者的吸引力,有些小说一开篇就让女主人公身陷困境,如遭到陷害或遭遇恋人、闺蜜的背叛等。《盛夏晚晴天》以女主人公夏晚晴被好友莱雪和丈夫莫凌天背叛,苦苦坚持了3年的无爱婚姻最终走到终点作为小说的开端。当女主人公陷入困境时,男主人公总是及时出现,为她解决问题,这样男女主人公之间就形成了拯救者与被拯救者的关系,而这种关系几乎就是这类男强女弱的类型小说中人物关系的基本设定。有些作品还会多次出现英雄救美的桥段。
英雄解救陷入困境的女主人公的方式很多,契约婚姻或闪婚就是其中比较特殊的一种。契约婚姻的桥段在当下的社会生活中并没有多少现实依据,但从其文化流传路径来看显然与韩剧有关。20世纪90年代韩剧进入我国,伴随着《蓝色生死恋》《大长今》《浪漫满屋》等剧的热播,以韩剧为代表的“韩流”开始成为影响我国大众文化发展的一种外来因素。韩剧中有很多所谓“契约”模式,从契约主仆、契约兄妹到契约婚姻,如《新娘十八岁》《豪杰春香》《我的女孩》《达子的春天》等都有契约婚姻或契约恋人的桥段。至于为何出现“契约”泛滥的现象,有研究者认为,“契约类似游戏中的规则。其好处在于剧作方可以为男女主角制定各种包含奇怪约定的规则”,“同时赋予情节伸展的自由度、灵活度,构成多层次的矛盾,形成或搞怪,或温情的气氛;同时为人物个性的发展提供足够余地,这等于把观众带入一个人为设计的爱情游戏天地。”我们作为考察样本的作品也有不少出现了这样的情节,如《豪门游戏:私宠甜心宝贝》中凌异洲与夏林、《陆少的暖婚新妻》中陆薄言与苏简安、《国民老公带回家》中陆瑾年和乔安好,均以契约婚姻开启他们的婚恋之旅。这些契约婚姻基本上也是闪婚,有的只是形式上的婚姻,但最后都会先婚后爱,走向了假戏真做的大团圆结局。的确,契约婚姻的设定使婚姻去除了现实生活的严肃与沉重,而带有一种游戏性、假定性。
女主人公在追求爱情的过程中,常常会遭遇一个或多个情敌,这就会出现二女或多女争夫的叙事单元。二女争夫作为双姝模式的演变是中国传统文学中的一个母题,《红楼梦》中的钗黛“双峰对峙,二水分流”可谓这种模式的典范。与传统文学中的双姝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不同的是,网络都市言情小说中的双姝并非两个各有优长、让人难以取舍的并列的完美女性形象,而常常是有明显的善恶美丑之分的价值对立形象。究其缘由,是因为传统小说大多是浸润着男性中心主义的男性文本,某种意义上是男人的白日梦,因此在这类小说中,男主人公即便必须在现实婚姻层面上做出取舍,也会从心理或精神层面上二美兼得,比较典型的例子是林语堂的《京华烟云》。孔立夫娶了贤妻良母莫愁,又以潇洒豪放的木兰为红颜知己。但网络都市言情小说则是女性的白日梦,因此,这重关系反过来了。二女或多女争夫的模式中,必须是女主人公独占鳌头,其他女性只能成为她的陪衬。二女争夫的情节常常在一部小说中多次出现,这是为了让作品的矛盾更为复杂,让大团圆的结局无限延宕,如20个考察样本中长度最短的《杉杉来吃》,11万字的篇幅在动辄百万字的网络小说中只能算“短篇”小说,但这部作品的女主人公薛杉杉先后遭遇了两个情敌。一个是跟男主人公的妹妹一起长大的元丽抒,另一个是薛杉杉的同事周小姐。二女或多女争夫模式与这类小说以女主人公为中心的基本设定并不矛盾,它表面上说明了女主人公情路的坎坷和男主人公的魅力,但其最终功能仍是为了导向争的结果,即女主人公最后的胜利。
然而,这胜利并非一蹴而就。同样地,男女主角之间情感的推进必然要经历若干回合的产生误会、解除误会的过程。误会产生时往往会伴随虐恋情节,而误会解除,两人甜蜜相处或重归于好,则会出现甜宠的桥段。虐恋与甜宠成为这类网络都市言情小说最经典的叙事,且是先虐后宠。很多小说都有数量不等的虐恋的情节。虐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虐心,即感情的折磨;二是虐身,即肉体的伤害。虐的对象也有两种,既有自虐,也有虐人,即虐对方。大多数作品以虐心为主,主要表现为冷暴力、恶语相向或故意与其他异性做出一些能 *** 对方的行为,形成情感的相互折磨。虐身多以自虐的方式进行,无外乎酗酒、淋雨、故意让自己生病、打架受伤、超负荷工作让身体透支等,而以虐身的方式虐对方的作品极少。有人认为,“虐身与生活中的暴力行为没有任何对应关系,也不指涉现实,不能作为读者对小说人物或作者进行现实的道德批判的依据”。但当由匪我思存的小说《千山暮雪》改编成的同名电视连续剧播出后,男主人公莫绍谦对于童雪的伤害,仍然引来不少批评,尽管作品也写出了伤害的原因以及在这过程中他内心的痛苦与挣扎。
作为言情小说类型,甜宠是基调,这也是作为“爽文”的“爽点”所在,小说的很多篇幅都在书写甜宠。而甜宠的方式无外乎两种,一是爱欲的直接表达,二是物欲的满足。前者即不厌其烦地表现男主人公对女主人公的迷恋与呵护,最常见的桥段是洗发后吹头发、壁咚、亲吻,吃饭时剥虾、剔鱼刺等。当然,还有很多甜言蜜语的情话,有些甚至成为经典对白,变成一段时间内网络文化中的“梗”。比如,《杉杉来吃》中封腾对薛杉杉说的那句“告诉别人,这个鱼塘已经被人承包了的信号”,在改编成电视剧时改为更加明确宣示彼此情感的话语:“你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个鱼塘被你承包了。”也许这就是年轻的女性写作者所能想象的爱情最美好的样子,但恰恰也暴露出想象力的贫乏。至于物欲的书写,除了多金的男主人公不断为女主人公一掷千金地买买买之外,还有就是大方地拿出自己的银行卡,让对方随意刷,有的甚至是所谓没有限额的黑卡。如《何以笙箫默》中何以琛跟赵默笙***结婚之后,两人之间的误会并没有解除,但何以琛仍然第一时间拿出一张银行卡给了赵默笙。这类情节体现出极为强烈的消费主义倾向,从人物形象所附着的消费符号,到男主人公为女主人公所提供的物质生活享受,都像繁华都市的大型百货公司橱窗一样,将各种消费符号展现出来,既满足着读者的消费心理,也挑动和 *** 着读者的消费欲望。这些看似属于日常生活细节的描写,就其真实性而言,恰恰具有反日常性。
尽管男女主人公情感之路跌宕起伏,但作为类型小说,其实并不存在什么悬念,也就是说,从类型上读者就已经确定作品情节的走向和人物的结局,因此无需对结局有任何担心与疑虑,读者享受的是其中的过程。这样,虐与宠的比例就须加以控制,过度的虐会让人不适,而无节制的宠也会让读者腻味。虐是宠的前奏与铺垫,虐也形成宠的延宕,如同先苦后甜,使甜更加让人沉醉。我们还应注意到虐恋与甜宠之中也有权力关系。无论是虐还是宠,男主人公都占据主动,女主人公承受着虐和宠。不知“宠溺”一词是何时开始在网络小说中流行开来,但可以肯定,这是一个在当下的网络言情小说中使用频率特别高的词汇。不管是宠爱还是溺爱,这样的词用于恋爱中的男女双方,都显示着二者并非一种平等的关系。而这种关系模式在网络都市言情小说中的反复出现,也反映出传统性别秩序早已内化为一种无意识,即便在女性主义早已兴起的当下,仍然显示出顽固的存在,从心理、文化意识上男女的真正平等远未实现。
四、叙事视角与想象机制
网络都市言情小说大多采用第三人称叙事。按照多莱泽尔对于叙事的细分,第三人称叙述可以分为三种,即客观叙事、评述叙事、主观叙事。第三人称客观叙事是一种全知叙事,叙述者只是故事的传达者,只是尽可能客观地呈现故事中各人物、情节发展等;第三人称评述叙事中的叙述者不再是纯客观的叙事者,往往要在叙事中发表自己的主观评价和看法;而第三人称主观叙事中叙事者同时也是故事中的行动者,会参与到故事的发展之中。三者最根本的区别是分别体现呈现、阐释、行动这三种叙述者的功能。我们所考察的网络都市言情小说在使用第三人称叙事时,作者常常会在客观、评述、主观三者之间自由转换。其中第三人称主观叙事在这类小说中有着独特的意味,如《何以笙箫默》中何以琛与赵默笙***结婚时的一段描写。
初秋的天气,明明还应该不太冷的,默笙却突然感觉到那风里吹来的寒意,从脚底一直凉到心上。
接下来是一连串的程序。默笙不免觉得不可思议,就这些东西,几张纸,几个印章,居然就可以把两个本来毫不相关的人拴在一起一辈子了,不管他们曾经如何。
一个多小时前,她都没有想到她和他居然会成为夫妻,这样急剧的变化几乎让她怀疑现在的一切是否真实……
“签字!”耳边突然响起以琛阴沉的声音,“现在你没有机会反悔了。”
她这才回神,发现自己在签字之前愣太久了,连忙签下自己的名字交给狐疑的工作人员。
这段文字完全从赵默笙的角度来书写她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何以琛的形象只是透过赵默笙的视角展现在读者面前,读者无从察知他的真实心理,这就是第三人称主观叙事。这里让读者、赵默笙、何以琛之间形成一个双重的看与被看的关系,第一重是赵默笙看何以琛,第二重是读者的看。而读者的看可以有两种方式,一是置身事外地看赵默笙与何以琛之间的互动,二是代入赵默笙的角色中去感同身受地看何以琛。读者这两种不同的看的方式为其带来的 *** 体验是不一样的。作为这类作品的目标受众的女性读者群体,大多会采取代入式地看的方式。她们将自己投射到虚构作品的角色之中,获得代入感,而代入感的获取能力实际上是一种共情能力,读者与作品中的角色之间经由共情而获得一种情感的沟通与共鸣。如小说中出现的虐恋情节,虐主角的过程其实是在虐读者,当然甜宠情节也能让读者心中产生自己受宠的幻象,确认爱情的存在。读者对于虐与宠的需求与满足,填补了现实生活中情感的缺失。在这种经由文学语言、文学形象、故事情节所营造的虚拟现实中,读者获得一种精神的 *** ,而这样的读者也正是这类作品的理想读者。如前所述,网络都市言情小说线索简单,并不挑战读者的理解能力,但它对读者的共情能力有一定的要求。
而另一类较少情感介入的读者也是存在的,比如大部分男性读者、***读者以及在阅读中不太容易情感卷入的读者。这些读者因性别、身份、阅读目的、个人性格、阅读习惯等原因,很难或不愿直接以代入的方式进入作品,而以一种相对较为疏离的态度来观看作品中的爱情悲喜剧。
作为女性向小说,网络都市言情小说反映了大众文化中的女性想象。这种想象包括三个层面:一是女性的男性审美的想象。从这类小说中对于理想男主人公的外在形象塑造可见,当今以80后、90后、00后为主的年轻女性在男性审美上已经基本摒弃了硬汉式的认同,而倾向于更为精致化乃至中性化的男性形象,且这种形象融合东西方之长。将男性的身体作为一种对象化的他者,使其成为女性观看与想象之物,某种程度上也体现了性别权力与秩序的微妙改变。但这种物化的做法与男权文化对于女性身体的观看与想象在内在逻辑上如出一辙,因此,不宜高估这种改变的进步意义。二是对于完美男性的整体想象。除了外貌,完美男性还必须有雄厚的经济基础、超拔的智慧和能力,而这些更多指向物质生存层面,反映出在竞争激烈的社会环境中,女性作者与女性读者的生存焦虑。三是对于美好爱情的想象。网络都市言情小说中的爱情往往充满波折,几乎没有一帆风顺的爱情,过程中既有虐也有宠,伴随着大喜大悲的情感体验。可见,女性深知美好爱情得之不易,也期待能体验到浪漫爱情发生发展过程中所有的悲欢离合,并从中领略到人情之美。
从作品主导的性别秩序来看,这些作品仍然存在严重的女性自我贬低与自我矮化的倾向。在男强女弱的形象设置下,男主人公不仅对于女主人公有着近乎神祇的吸引力,而且在情感的角力中始终占据着绝对的主导地位,二者的关系类似于王子与灰姑娘,甚至是神与凡人之间的恋爱。从故事发展的空间来说,男主人公是职场的王者、情场的赢家,而女主人公的职场书写往往弱化,甚至职场与情场很难区分。这既可能是现实性别秩序的折射,也反映出作家与女性读者内心的某种集体无意识,但对于作家来说,是否在写作中迎合这种并不公平合理的性别秩序,则是一个需要斟酌的问题。
网络都市言情小说存在的另一个问题是文学想象力的匮乏。作品关于美好爱情、完美男主角的想象过于趋同与模式化的根源在于想象力的不足。过去我们把擅长天马行空的想象视为网络小说与这一代网络写手的优势,这在玄幻、修真等纯虚构型的网络小说创作中的确得到了印证。但当网络小说触及现实题材时,则暴露出网络写手想象的短板。创作现实题材作品也需要想象力,但它所需要的是基于现实的想象,现实体验和现实逻辑始终起着强大的作用,而对于年轻写手来说,更需要用想象力来弥补现实生活体验的不足。然而,对于现实题材小说创作来说,越是远离现实的想象,就越显示出想象力的匮乏,没有现实社会生活作为底蕴,想象的翅膀柔弱无力,无法飞得更高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