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中泣下谁最多(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中的司马指的是)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白居易《琵琶行》
唐代诗人白居易被贬江州后,次年深秋时节在江边送别前来看望自己的好友,他们在江边邂逅了一位琵琶女,在听完琵琶女的弹奏和了解了琵琶女的身世之后,白居易联想到自己的人生际遇,不禁感慨万千,于是写下了这首《琵琶行》。
白居易,字乐天,唐代著名诗人,他将自己的诗分为四类:讽谕、闲适、感伤、杂律。在写给好友元稹的《与元九书》中,对诗歌的创作有这样一段论述:“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
白居易认为诗是感情、语言、声韵、思想的统一体。而《琵琶行》是和他的《长恨歌》齐名的叙事兼抒情的长诗,是白居易“感伤”诗中的代表作。可以说,《琵琶行》是白居易实践自己诗歌理论主张的典范之作,也是一首经典永流传的作品。
经典拥有跨越时空的生命力,而《琵琶行》的经典性毋庸置疑。这是一首感伤诗,整首诗都饱含了诗人的泪水,倾诉着诗人对自己的失意和对琵琶女遭遇的痛苦心境,意境凄婉,读来让人动容,《琵琶行》是一篇将写景、叙事、抒情、音乐、文学等艺术成就融于一体的诗坛精品。
《琵琶行》一经问世,就被人们广为传唱,成为具有生命力的千古绝唱,以至于到了清代,诗人张维屏还念念不忘地说道:“开元法曲无人记,一曲琵琶说到今。”
从写景层面来说,《琵琶行》为人们呈现了一幅幅凝练精美的图画。开篇两句“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诗人便营造了一幅秋风萧瑟、江水微寒、凄凉清冷的江畔送别场景。诗人选取了江水、枫叶、荻花、月色、秋风等极具深秋特征的景物,刻画了送客的情景,也为全诗定下了悲凉的基调。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本来送别就已经是很让人伤感的事情了,在送别之时又遇到飘零流落的琵琶女,还听到了这伤感的琵琶曲,诗人内心的伤楚在清冷的秋夜中变得更加难以承受,给人一种酸楚的感觉。
正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为了能将以景寓情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诗人先后三次把月和水组合在一起,构成冷而又冷的意象。例如,当诗人在船上醉饮送客的时候,是“别时茫茫江浸月”的水月景象;当琵琶女弹奏完乐曲后,是“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的水月景象;当琵琶女自述嫁给商人为妇的处境时,则是“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的水月情境。
诗中先后出现的三次水月景象和情境,显然是诗人有意为之,其目的就在于突出当时清冷的场面。同时诗歌还用了许多感 *** 彩极浓的诗句,从而使悲秋之情渗透、扩散到全篇,进一步强化了作者对人生、命运的慨叹。
白居易描绘的是秋天的景色,同时也勾勒出一幅人生晚秋的图画,唱出了人生晚秋的悲歌。人的生命的律动和自然界季节的推移,在《琵琶行》一诗中都锁定在秋季,二者水 *** 融,使《琵琶行》悲凉的旋律再一次得到深化。
从叙事层面来说,《琵琶行》不仅有典型鲜明的人物形象、具体生动的环境描写,而且还有完整的故事情节。比如,在诗人聆听琵琶曲的过程中,则渗透了他对琵琶女的同情和真挚的眷恋,刻画了琵琶女的心理活动,流露了自己的感情。
再如,在“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等诗句中,诗人则把琵琶女的迟疑、羞涩,难忍独守空船寂寞,又不便夜间与陌生人会面的矛盾心理刻画了出来。
白居易作为士大夫阶层,却不以琵琶女身份地位为卑,能倾听她的音乐和话语,并发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人生喟叹,是借人抒情的艺术,因为白居易的遭遇与琵琶女的命运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首先,他们都是从京城来到浔阳江;其次,他们才华横溢、少年成名。琵琶女早年才艺双绝,正如诗中琵琶女的自述:“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可以说,琵琶女曾经是京城超级网红级别的音乐演奏家;而白居易则是十六岁就写成了《赋得古原草送别》一诗,从而在诗坛崭露头角,之后更是因为一曲《长恨歌》奠定了其在诗坛的顶流地位。
还有一点,诗人和琵琶女有着相似的人生际遇,都遭受了被冷落,被抛弃的命运。白居易是由京城贬谪到远离京城的江州,琵琶女也是从京城流落到此地。白居易先是在朝廷任左拾遗,后被贬为京兆府尹户曹参军,五年后又被贬为江州司马,先后两次遭受沉重打击。
琵琶女先是在教坊供职,是集才华与美貌集于一身的音乐从业者,后来“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因为琵琶女容颜不再,年老色衰,无奈之下只能嫁作商人妇,而言商人的重利轻情,琵琶女最终只落得“梦啼妆泪红阑干”,诗人体会到琵琶女的辛酸、落寞与孤苦无依。
如诗中所说,白居易是“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琵琶女则是“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他们虽然有不同的人生阅历和地位,但造化弄人,他们的命运是如此相同,自然就要同气相求、同病相怜了,她们都是孤独寂寞的,只能对月长叹。
所以,白居易笔下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成为了拨动过无数人心弦的诗句,这两句也成为《琵琶行》的主题。“天涯沦落”一语,其中蕴含着众多的坎坷和酸楚:有从繁华京城迁徙到荒远江州的流放感,有命运多舛、祸不单行的失落感,有无人相伴的孤独感。
音乐层面的描写,是全诗艺术精华的所在。白居易对音乐极为喜爱,况且他很精通乐律,具有很高的音乐素养,而且深谙音乐理论。在理论上,白居易不但在有关音乐的诗作中表达了他的音乐美学观点,而且还写了《议礼乐》、《沿革礼乐》、《复乐古器古曲》等关于音乐的专著。从这一层面来说,白居易称得上是我国古代文学史和音乐史上著名的音乐诗人。
白居易认为音乐是情感最好的抒发方式。在他的诗歌中,有三百余首涉及到了对音乐的描写,其中将琵琶与诗歌结合起来的共计有二十几首,《琵琶行》则是其中的一首典范之作。在《琵琶行》中,白居易对琵琶女演奏技法的娴熟高超进行了大篇幅的描写,展示了音乐之美。
诗歌本身就具有音乐的美感,包括韵律美、节奏美,而《琵琶行》的独特魅力就在于它除了自身的音乐美感之外,还有对音乐本身描述的美感,让诗与音乐实现了完美的结合,展示了更加和谐灵动的美感。
白居易用画家的生花妙笔描绘琵琶乐音,给无形的声音赋予了鲜明的形象。乐音本身是无形的,不能通过视觉来感受,只能赋予人们听觉形象,而要把这种乐音的动人之处表达出来,上升到美的高度,就必须赋声于形,以形喻声,把琵琶演奏艺术化。
在《琵琶行》中,音乐的描写包括对乐器、弹奏者、乐声以及音乐的情境等,对琵琶声的描写、对弹奏琵琶的琵琶女神态的描写和心境变化的描写以及对弹奏琵琶时高超的技艺和娴熟的技巧都进行了展示,对琵琶弹奏的场景、氛围等也坐了具体的描写。
而且,诗人对于琵琶的描写是很成功的。如“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这两句中,“嘈嘈”与“切切”互成对比;大弦嘈嘈,小弦切切,时如急风骤雨,时如儿女私语,诗人运用比喻的修辞使得乐声更加具体化。
在分别描述大弦、小弦的乐音后,诗人又写了:“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在诗人眼中,琵琶的乐音如珠落玉盘,像淙淙流淌的石上清泉,叮叮咚咚,清脆悦耳,清新感人,妙不可言。
再如“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在诗人笔下,这美妙的琵琶乐音似乎将他带入了一个旖旎的空间,这里花团锦簇,莺语啁啾,流畅悦耳;诗人笔锋一转,犹如蒙太奇手法的运用一样,空间似乎从春色满园挪移到了寒冰之下,这里的泉水呜咽哀鸣,“步履”维艰。
诗人用妙笔生花般的语言描绘出琵琶动人的乐音,给无形的声音赋予了鲜明的形象:狂风急雨,显示出乐音的急促;私语切切,显示出乐音的舒缓;莺语花底,显示出乐音的婉转动听;泉流幽咽,显示出音乐的顿挫低沉。花丛与莺语,恰似温润和煦的春风一样,给人带来的音乐视听体验是流利婉转;而泉咽冰下,如阻滞流泻的河水一样,给人带来的则是涩滞纡徐的乐音体验。
这是诗人根据乐声的高低、声音的浓淡、音调的抑扬,充分发挥联想和想象等形象思维,赋声于形,用画家的艺术笔触对琵琶乐音所作的艺术描绘。
诗人以图画展现情景、以音乐渲染情景、以语言描绘情景的 *** 被有机地结合起来,音乐、图画、文学,三个领域在诗中成为水 *** 融不可分割的整体。
在诗人眼中,声音不仅是可听的,而且是可以捉摸的,如诗中的“雨、珠、莺、瓶、帛”等,都是对声音的描绘,琵琶的乐声已经被诗人化为可感、可触的艺术形象了,从而构成了一个形象鲜明的艺术世界。
除了采用赋声于形的 *** 之外,白居易还通过语言描述鲜明的节奏和优美的旋律。“转轴拨弦三两声”,琵琶女技艺娴熟,她随手拨弄,天然成韵的曲子便从指尖流淌而出;“弦弦掩抑声声思”,说的是琵琶曲声音幽咽、如怨如诉。
再如“轻拢慢捻抹复挑”一句之中,诗人一连用“拢、捻、抹、挑”四个动词描绘琵琶女的娴熟技艺,写出了四种动作,这一连串的动作中不仅有对琵琶女情态、姿势的描述,还有对琵琶女演奏技巧的欣赏,比如弹奏琵琶的拢、捻、抹、挑等动词的出现,表明弹奏的节奏开始加快,再如“大弦”、“小弦”的交错演奏,展现的则是不同的乐音交相迸发,乐曲逐渐形成 *** 。
而片刻的间歇又是节奏的调整,有助于向 *** 推进。如“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始如银瓶爆裂,水浆喷发;既如铁骑驰骋,声威俱壮,又如刀枪齐鸣,铿锵回荡。
从错杂弹奏到乐声暂歇,从声迸发到如裂帛,整个乐曲时而强音冲天,时而低沉呜咽,疾徐清晰,抑扬鲜明,这是根据琵琶声本身的特点所作的艺术描绘,从而形成了整首诗的优美节奏。
音乐形成 *** 以后,又以“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结束,琵琶女的弹奏戛然而止虽然曲终阕尽,但余弦更兴,让人陷入深深的回味当中。
……
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
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
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这是全诗的结尾部分,白居易在这里说,听完这首琵琶曲后,在所有人中,他流下了最多的眼泪。这是因为诗人对琵琶女的倾诉和多舛的命运产生了深切的同情和强烈的心理共鸣,诗人更是在这凄婉的琵琶声和琵琶女悲惨身世的叙述中,发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慨。
在琵琶声中,有着弹琴人如泣如诉、悲情婉转的感情表达,让人闻之有迹,寻之无痕,而琵琶声中的感情与现实的感情不断渗透出诗人心情的跌宕起伏。白居易能够通过听琴声而洞察弹奏者的情感活动,形成难以言表的感受,而诗人心中积聚已久的幽怨全部都溶解在了他对琵琶声的音乐描写上。
这琵琶声中有琵琶女的悲伤,而这悲伤引人入境,可谓声声入耳、声声入心。全诗有扬有抑,挥洒自如,有声有意有形,诗中的感伤、压抑、化不开的悲伤,与诗人妙笔生花的音乐描写是分不开的,诗人将传神的文字语言和音乐语言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成了千古传唱的佳作。
所以,在整首诗当中,主角既不是琵琶女,也不是江州司马,而是那个牵动所有人情绪的乐器——琵琶。
琵琶就像一个旁白者,更像是一个诉说者,时时刻刻描画着人物的形象和心理变化,不管是无声还是有声,均能牵动读者的心弦,去静静感受诗人的愁思和幽怨。所以说,诗中的琵琶起到很好的传情达意的作用。
众所周知,文学和音乐都是艺术的表现形式,它们就像一颗颗明珠在艺术的长河中交相辉映。而白居易的《琵琶行》,将叙事、描写和抒情完美地融为一体,通过对整件事情的叙述来表达内心的情感,也通过对琵琶演奏的描写渲染了整首诗的悲情基调,同时也用文学的手法将音乐的魅力变得更加具体化,让文学的魅力与音乐的美感产生共鸣。
纵观白居易的《琵琶行》,整首诗不管是人物形象的塑造、意境的体现,还是结构和情感的构建,其起、承、转、合的艺术手法都与其音乐描写的高超技巧是分不开的。
《琵琶行》不仅仅是具有巨大文学价值的作品,同时也赋予了音乐更多的表现力,这优美动人的艺术美感和超凡脱俗的艺术境界正是《琵琶行》能够经久不衰、千古流传的艺术魅力所在。